天生的

【酒茨】地藏像(一)

鸢尾灯:





*阴阳师手游,酒吞童子x茨木童子
*未完结,连载,可能是个小长篇。
*我高估自己了。已经2w3了但是感觉想写的部分才刚刚开了个头。本来想闷声不响的一个人偷偷写掉再一口气扔上来,但是战线拖的太长了……战线拖那么长,又没有人看,我再动笔就有点疑神疑鬼的。觉得写的越来越不好,越来越胆战心惊。怕再囤下去我会干脆无声无息的弃文……干脆扔上来。伸头一刀落地一刀,也干脆(笑)
*是大茨木和小酒吞&大酒吞和小茨木的故事。

*ooc有。






1.
安倍晴明在清晨时画符摆阵,到了傍晚他要找的妖怪——或者说式神才响应来临。和大妖怪之间的契约到底和草木精灵的不大一样,晴明心知肚明,不过到底也闲来无事,也就安之若素的等着。

夕色从庭院中攀过木制长廊洒进拉门推开的屋室内。

酒吞童子迈进来时晴明正和源博雅喝酒。见了他来也只是略略一点头。倒是博雅吓了一跳:“你要找的式神是他?你什么时候把这么不好惹的家伙收做式神了?”

晴明只笑,也不回答。酒吞童子极自然的落座在他们对面,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喝完了还要皱着眉点评:“难喝。”
把酒的主人源博雅气的不行。

酒吞问:“找本大爷做什么?忙的很,看起来你也不像是生死攸关急着要本大爷还你这份人情啊,安倍晴明。”
晴明笑吟吟的回答道:“我若真是生死攸关,等你过来怕也是只能给我收个尸了。”
酒吞嗤笑一声。

“有东西要给你。”
晴明这么说道。

阴阳师捏了诀,于虚空中画了符。夕色笼罩着的、呈现出既混沌又温和色调的空中朦朦胧胧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灵像。它散着微弱的白光,半透明,仔细辨别依旧能看出是个闭目念经的小和尚。

酒吞认了出来。带着些许诧异挑了挑眉:“地藏?”

晴明垂下眉眼。这个神情令阴阳师看起来如同地藏虚像一般悲悯。他轻声说道:“也没错——是‘御魂’。”

酒吞童子是知晓阴阳师所说的御魂的。

人死会有魂魄,重回冥府等待下一次轮回。妖鬼是没有灵魂的。他们拥有无限肆意的生,自然也要以死后的空茫来偿还。死亡对于妖鬼来说代表着终结,没有带走的,没有遗留的。——倘若要说有,那也不过是掩埋在消泯于大千世界里,力量碎片之中的执念。
妖鬼死后,混沌的执念、怨气总会汇聚在阴气强盛处。有一部分成为阴气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能够被阴阳师捡拾到,提炼为可以被活着的妖鬼式神使用的御魂。

就和酒吞童子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介人类签订契约一样,他也没想过会有使用上御魂的一天。

他向那虚像伸出手去。

御魂闪了一闪。幻像如同化成一股力量的流水流淌入酒吞周身的妖气中。酒吞低下头看了看手掌,握了握拳——他半眯起眼,背在身后的鬼葫芦猝然升起,不由分说的就朝晴明攻来。
晴明迅速的捏诀树起结界。妖气击碎了结界后酒吞收了攻势,攻击防守绝境般的交手转逝即逝,鬼将鬼葫芦安安稳稳的背在身后,咋舌道:“还不错。”

博雅喝道:“你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担心什么,要不了你们的命的。”酒吞挑挑眉,看向面前毫不惊讶的阴阳师,“安倍晴明,这玩意本大爷收下了。说吧,有什么要让我出手的。”

晴明微微一笑:“只是送你而已,并非交换。”
“嗤。你当本大爷蠢的?要想从你这取得什么,迟早会被索取走代价。不如一开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本大爷答应不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可没闲工夫陪你们绕弯子。”
“唔。倒是确有一事想委托给你。博雅,你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宗藤大人吧?”
博雅迟疑的回复道:“那个三年前失踪,上个星期回到京都却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宗藤大人?”
“是的,现已查明那位老者确实是宗藤大人本人,并非什么妖物的假扮。博雅,我找你来正是因为因为这件事。昨天晚上,宗藤大人过世了。是自然老去,无疾而终的。”
源博雅吃了一惊,喃喃道:“可我记得他和我是同龄人……也不过是比我年长几岁。”

晴明郑重的对酒吞说道:“我想请你调查的,也正是这么一件事。”

酒吞正在把玩盛着酒的酒盏。听到晴明的话,这只大鬼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又极其危险的笑容:“怎么,安倍晴明,说到底竟是让本大爷来做阴阳师的工作?偶尔替你打打架,杀几个不长眼的小妖倒没问题——你真当本大爷是区区尔等能够驱使的?”

晴明像是没有察觉到酒吞身上张扬迫人,如同死亡一样逼近的气势;他自顾自的解释道:“我有派出其他的式去查看。但他们无一例外没有回来。从联系着的纸人传递过来的信息……那个地方,时间已经紊乱了。或许是能回到过去,或许是进入如同幻境一般时间飞逝的地方。更糟糕的一点是,被牵连的地点正在扩大。受连累的不仅仅是宗藤大人一个,可能……在成百上千个受害者中,只有他回来了。”
酒吞漫不经心道:“你是阴阳师吧?你自可自行去查看。到了要丢了性命的时候,放心,本大爷还是会来救你。”
晴明苦笑着摇摇头:“阴界裂缝的事还未能完全解决,我不能离开京都。”
“哦?这么说起来出事的地方竟不是京都附近?——不管怎么样,本大爷对这件事没有兴趣,也懒得插手。”

酒吞童子不为所动。博雅气愤道:“求他做什么。干脆交给我好了,晴明。你留在京都,我去,那个地方是哪里,探究出来了吗?”
晴明点点头:“在摄津的茨木县。”

“——你说什么?”
酒吞童子骤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冰凉,看过来的视线如同一条阴恻恻的蛇。博雅打了个寒战,晴明回答道:“出事的地方,在摄津茨木。”

酒吞啧了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站起来说道:“行,我知道了。本大爷会去看看的。走了。”

他话音刚落,身形就消散了。紫色的雾气散去,地上落了一片小小的纸人。晴明把纸人捡起,博雅愣了一愣才像是反应过来:“这是……他同意了?”
“对。”
“莫名其妙。”博雅嘀咕道,复又好奇的看着晴明将纸人收回一本册子中,“晴明,这又是什么?”
“式神录——抱歉,这个暂时不能给博雅看。到时候调查出结果了,酒吞童子可能会亲自上门,作为媒介的纸人和名字暂时用不着了。好了,博雅,时间还早,我们接着喝酒吧。”

“酒吞童子他说……这酒,真的很难喝?”
“不,恰恰相反,非常好喝。”

2.
茨木童子追上酒吞童子时,红发的大鬼正站在江边,神态晦涩的眺向江对面混沌的一片。
秋季的夜晚有些干涩。虫鸣声都少了很多,偶尔有寒蝉吱吱呀呀宛若要哑了般的声音传过来,也听不太真切。反而是江水流动的声音更明显,对岸零星的渔火在薄雾中像是被打散了,再重新拼凑起来。
茨木追在后面,喊了一声:“吾友!”

他追的有些辛苦。酒吞童子不声不响不告而别——甚至还失约了。入秋的这个时节,有一年里难得皎洁明亮的月亮。他们约好今晚一起喝酒,茨木找了好酒来,等了半天,迟迟不见酒吞的身影;酒吞童子确实会偶尔消失不见,但他几乎从不失约。
不过好在酒吞并未隐匿自己的妖气。他的妖气隔的再远,对于茨木而言都像是夜里的明灯。茨木循着气味追上来,靠近了才发现他的挚友的妖气正在震荡,就仿佛他在思虑什么触目惊心的攸关至极的大事。

酒吞听见茨木的声音,便回过头来。

朦朦胧胧的月光正巧从云雾里穿透出来,隔着雾气散漫的飘下来。
茨木敏锐的发觉,酒吞身侧骚动的妖气震荡瞬间如风停后的湖面般平息下来。

“怎么又是你。”酒吞看似不耐烦的皱着眉头,“本大爷没让你跟过来吧?”
“——因为和吾友约好了今天喝酒。”
“今天?你记错了吧,中秋还有两日才对。”

茨木的表情有些茫然的空白起来。酒吞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也罢,记不清人类用的节令也是正常事——今天喝不成了。茨木,本大爷有事要办,能赶在两日后回来。到时候再一起喝吧。”
“——那怎么行!教训其他妖怪这种事,交给我就可以了!我足以为吾友排除万难!”

酒吞愣了愣,啼笑皆非道:“想到哪里去了,本大爷有说我是要去打架?”
茨木童子有些困惑的看向他——或许不是困惑。这只大妖的神情在月色中显得和雾气一样飘茫不定。在酒吞看起来,茨木看起来呆蠢又懵懂;这个印象不知道受了多少主观影响。或许这副表情在其他的妖怪看起来冷漠又傲慢,狠厉的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刀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可在酒吞眼里,他软和下来,温吞的就像是一团软软的棉花,一只龇开牙齿,吐出舌头,软绵绵的舔舐着什么的幼猫。
这挺矛盾。茨木并不无害,相反气息危险,没有人比酒吞更清楚。酒吞曾和他并肩屠戮过争抢地盘、不长眼的其他鬼怪;尽管那是太久远的事了。他们很久不曾共同处理一件纷争一场战斗。
“我说——”酒吞童子整理了一下纷杂的思绪,“茨木,你知道过了这条河就是哪里的地界吗。”

“吾友想将地盘扩展到河对面,让对面的妖怪也接受吾友伟大的统治?真是再好不过的想法了!我愿为吾友驱使——”
酒吞打断了他:“摄津茨木。”
“……什么?”
“本大爷说,对面就是摄津了。再往西走几十里地,大概就到了茨木县的范畴。喂,茨木,你从没回去过吧?”

茨木的反应比酒吞所料想的更冷淡。他不带感情的应了一声,又继续充满激情的规划征服对岸将属于酒吞童子的领地势力扩张的计划了。酒吞不得不再一次中断了他:“本大爷没兴趣控制那边。我要去那是为了另一件事。”

茨木停了停,很快就猜到了原因:“吾友去见了安倍晴明?”

哦?扭转了注意力后果然聪明了起来。
“嗤,姑且也算是因为那家伙。但本大爷之所以到这里来,怎么可能是完全因为他的一句话。”酒吞懒洋洋的回答道,“本大爷看过一个来自大唐的故事,说一个男人上山砍柴,见到两个老者在树下对弈,因为棋局太精彩便驻足观看,一局结束,男人心满意足下山归家,却发现家中已经变了样子。相熟的人已经死去,儿子已经变成杖朝老者——原来他在山上只看了一局棋,山下已经过了近百年。”
茨木直奔主题:“吾友提起这个,是和这次的事情有关?”

真是突然聪明起来了啊。酒吞暗忖,该怎么说茨木这家伙好呢,有时听不懂人说话到胡搅蛮缠的地步,但偏偏有的时候直觉敏锐到怎样的转移主题都没有用。
“是。”他干干脆脆的应下来,直直的注视着茨木的眼睛,“这种时间紊乱的事,茨木,你知道代表什么吧?”

“啧,安倍晴明那家伙——”
茨木声音低沉,眼瞳里像是有血光一闪而过。酒吞知道茨木正在凶狠的想着什么,无非是觉得他的挚友不需为安倍晴明的请求而来回奔波;大抵是感到忿忿和不满。
酒吞看出来,却懒得去阻止。尽管鬼王并未将和人类阴阳师的契约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更谈不上什么屈辱和委屈,他甚至还应了晴明的请求,但与此同时,他也是没多大的诚意真想和一个阴阳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茨木倘若能给晴明带去什么麻烦,酒吞乐见其成的很。

“时间紊乱——像吾友所说的那个故事,要么是那个男人在不自知间变成了妖怪,要么是因为下棋的两个老人是妖怪。吾友不希望我来,是因为要去的地方是茨木县?”
酒吞微微颔首:“会出现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被什么力量强大的妖怪气场影响。茨木县好歹是你出生的地方,和你总是有联系的。不管你在鬼化后是否承认它,它都受你茨木童子的威名庇护。现在那边出事,还极可能是因为那个没长眼的妖怪牵连。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茨木理解了:“既然和我相关,那我也去。”
“……行,这回避开你也是本大爷想岔了。一起去吧。”
茨木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有些嚣张,但是却被月色柔和了两三分的笑容:“回来时还来得及赶上中秋喝酒,对吧,吾友?”

3.
过江后雾气反倒更重了一些。

茨木蹲在地上,鬼手化成人类的模样,拿着一只树枝在沙地上画地形图。酒吞双臂环抱,倚靠在一旁的枯木边看着。他们都收敛了妖气,一只无知无觉的乌鸦咿呀着飞过来,停在树梢上嘶哑的叫。酒吞嫌它吵,捡了颗石子掂了掂,看也不看的往上投掷去。
瞬间安静了。

茨木对地形的记忆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他就像是天生的野兽,识途和捕猎都是本能。第一次看见茨木将那座易守难攻的山岭群的地形画出来时,酒吞在想些什么?——他自己都不太记得了。是“这家伙真是个将才”还是“真是可惜了”?
可是,为什么要可惜?
——如果不是因为化鬼的话,这家伙也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类将领吧。
这个念头像是立刻被蒸腾消失的露水一样滑过了。甚至酒吞都觉得上一刻一瞬即逝的想法可笑至极。作为人类哪有鬼怪自由。更何况如今的平安王朝,歌舞升平鲜有战事,再能干的将领也像是困守在平安京的笼中鸟,哪有属于鬼的厮杀自在。

直来直往,崇尚力量,独属于妖鬼间的厮杀。

所以茨木童子也只画过那一次地形图。这是第二次。他将山川河流沟壑深渊城镇农田全部简略的勾画出来,然后转过头对酒吞说道:“介于从安倍晴明那得知的出事的地点,妖气的震荡来源点可能是这几个——”
他在那几处分别画了个圈。
“还有这个山谷,因为地形和风的关系,只要稍微藏匿些气息就能完完全全的不被发现;这里的山上有一处神社,这边是一座寺庙,这里都有可能和妖气产生排斥反应。”

酒吞说道:“你记得可真是清楚。”

还在勾勾画画的树枝停了一停。茨木背对着他,酒吞只能看见茨木白色的发顶和张扬如树木生长的鬼角;茨木听起来有些傲慢,又显得格外冷漠的声音传来:“这个地方哪个角落我都去过——我没有刻意去记它。”
酒吞只是笑了一声。他走过去,随意在茨木画成的地形图上扫了一眼,心里就有了判断。
“这里。”他指向一处山岭和村落间过度的树林,再不远处就是延伸向上的神社,“狭隘又广阔,偏偏又和几个出事的地点不远不近——倘若那妖怪和本大爷一样计划的话,他只可能藏身于此处。”
酒吞说完却发现茨木没有动静。他奇怪的瞥了茨木一眼,却看到这只鬼蹲在地上,直愣愣的抬着头看他,神情有些专注,又格外傻气。
“……你这样看着本大爷干什么。”
“只是觉得果断的吾友格外的有魅力,真不愧是吾友啊!举手投足间就是站在鬼族之巅的气势!这样英明果决的吾友,做出决断来足以让众生战栗,哈哈哈哈,就连吾都在挚友的果决气势下感到害怕啊!”
“嗤,你还真是一天不说点这种恶心的话就不自在啊。还有,茨木,你有什么可怕我的。”
“并不是说我畏惧吾友!这只是我对吾友敬仰的表达!表示吾友非常非常非常的厉害!”
“……真不知道当初是谁教你说话的。”

去到那处林子的时候,雾气似乎更重了。
树木是从外围开始延伸的。最开始尚且比较稀疏,到达了深处后,似乎连月光都难以从那层层叠叠交织的树叶间透下来。妖怪——尤其是他们这种常在夜间行动捕猎的鬼族,夜视能力都挺不错。但是江边的雾气一路绵延,甚至还愈演愈烈,将整个黑夜都密不透风的包围了起来。
雾气在纯粹的黑暗中反射出一片怪异的白茫。

“吾友。”
“嗯?”
茨木嗅了一嗅。冰凉的潮湿扑面而来,他说道:“我没有闻到有其他妖怪的味道。”
“本大爷也没有。”酒吞语气平静,“倒不如说。这片林子里的味道干净的过分了——这里甚至没有虫鸣。”
“这样看起来确实是这里。啊啊,不愧是我最爱的酒吞童子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
“行了,闭嘴。”

他们一旦不说话,这个雾气茫茫的世界里就似乎只剩了他们踩踏在腐叶上的声音。茨木赤着脚,脚踝上的铜铃响声格外的明显——他们就像是行走在一个结界里,铜铃声水波一般的荡漾开去,再远远的飘荡回来。
酒吞率先迈出了一步。茨木由同酒吞并肩而行到落后了酒吞半刻。酒吞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鬼葫芦悬浮起来做出备战的姿态,然而就在他迈步的那一瞬间,酒吞的身影瞬间被涌上来的雾气吞噬了。

“——吾友?!”

没有回应。

茨木警惕的四下张望了片刻,四周依旧安静到如同整片树林都已经死去。他手掌的鬼气一丝丝的游走出去,然而周围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瞬间,酒吞童子的气息完全消失——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一般消泯无踪了。
茨木童子在原地转了片刻,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寻了半晌。最后他半蹲下身,手指捻了地上的一点土放在嘴里尝了尝。
“啧……真是遇到对手了。这个地方已经不在茨木县了。”

直到接近破晓时分,茨木童子才从空白干净到诡异的空气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血腥味。——还有夹杂在血腥味中的,非常淡淡薄的一点点属于酒吞童子的味道。

血腥味的来源是山落里的一处民居。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几具尸体,是人类。他们的死状像是被什么怪物咬开喉管,但奇怪的是,茨木没有从残留的空气中闻到其他妖物的气息。
地上有残留不多的血液。可空气中的血腥味对于鬼族太过强烈了;茨木舔了舔嘴唇。他来不及检查那几句人类尸体,也来不及追究血的芬芳中夹杂着的那一丝酒吞的气息来源为何处。不远处有灯笼的火光摇摇晃晃的飘过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吵吵嚷嚷的脚步声离的更近了些。茨木一挑眉,翻身上树匿了身形。

来的人一大半是武士打扮;另外几个是僧侣。打头的那个,穿着白色的狩衣,装扮讲究——或许是阴阳师,或许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普通贵族。
僧侣们见了地上的尸体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武士在那一刻已经拔刀了。领头的阴阳师在检查完尸体后,微微对他们摇了摇头。
他像模像样的站在原地,捏了诀画了符。躲藏在树上的茨木觉得动作和安倍晴明相比还是有那么几分相像;他想了想晴明的能力,试探性的放出了一缕鬼气。然而阴阳师只是在原地转了几圈,煞有介事的对众人说道:“诸位放心,邪魔歪道已经被我驱逐了。”

——哦,是个草包。
算得上是邪魔歪道的茨木童子有些失落的将鬼气收了回来。

其他人倒是很信服这个被茨木认定为草包的阴阳师。他们很快四散开来,无知无觉的在大鬼的眼皮底下四下搜寻起来。僧侣们的动作更加奇怪,他们飞快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可是看上去不是为了超度,倒像是在找人。

“找到了!在这里!”

所有人立刻乌泱泱的涌了过去。

茨木靠在树枝边,低垂下眼,漫不经心的将鬼气凝聚在已重新化为鬼手的手掌中。鬼尖锐的利爪挑开一丝丝黑金色的鬼气,就像是在拨弄一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玩具。
杀死这群碍事的人也不过一个瞬间。却也因为太过容易而异常无趣。茨木心情并不怎么好。他当然不愉快,酒吞童子忽然的消失和地域的忽然变换明晃晃的表示着他们吃了一亏。他急着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找到酒吞,也急着同挚友一起将这被算计的愤怒千百倍的回击到那不知名的家伙身上。
他本身就没有多少耐心,手指一勾就要将鬼气投下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中风的味道变了。

“神子大人——是神子大人没错!”
“太好了,太好了!神明大人庇佑,神子大人倘若出事,伊吹山该如何是好啊……”
“大人伤的如此的重……”
“阿弥陀佛。”
“大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为首的僧侣老神在在的回答:“自然是送小师弟回越后寺。他既然能在这一劫难中活下来,自是受我佛庇佑。但回程一行不必匆忙。知苦乐法,众生度尽。神子慈悲,小师弟倘若还清醒着,也一定会先让我们为逝者超度。观真,观意,随我做法度化亡灵。”

被寻找到的、受伤严重,被这些人毕恭毕敬无比尊崇的“神子大人”又被毫不在意的搁置在一边的空地上。
这还是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伤的确实极重——就像是再耽搁一会儿就要中断了那细弱的呼吸。血污了大半件月白色的僧衣。可他面庞上的伤痕和血污、青紫的嘴唇,因昏厥而苍白的脸色都不能掩盖住这个少年熠熠生辉的容貌。这副容貌太过俊朗,但又却格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像是黑夜里飘曳而过的云。

令茨木童子止住了屠戮念头的并非是这少年的容貌。
茨木视线好奇却又炙热的视线盯住他时,少年仿若感知到了一般,长长的眼睫不悦的动了动。

这个小和尚身上……有酒吞童子的气味。

4.
他们走的极慢。

上路前有武士撕扯了一段布料给伤痕累累的少年包扎。但是条件依然简陋,这支队伍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时,血液依旧会因为颠簸而渗出来。多走几步,便啪嗒一声的滴在地上。
茨木尾随着他们。见了那血滴融入土地,瞳色便幽深几分,难以抑制的舔舔唇,喉结轻微一动。

越后寺建的极大。
这座寺院群借伊吹山势而建,修的肃穆且恢宏。他们抵达时正巧太阳已完全升起了。灿漫的金光铺在庙宇的屋瓦上,璀璨成一片跳动的光斑,逼的人不敢直视。寺院里的香火白雾腾腾的飘逸而起,端的是一派宝相庄严。

进门时的结界阻了茨木一步。大鬼费了一番功夫才在没有显现出身形、也不为人察觉的情况下进来。他追着小和尚身上酒吞童子的气味,也追着他那馥郁的血腥气。这种味道不仅没有消散——正相反,它们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隔着几道走廊的厢房门口,一个老和尚正从中走出来。他走路时频频的回头看向房内,又长吁出一口气来:“怎么伤的如此之重……”
“伊吹山是来妖怪了。”出来寻人的那个为首的年轻僧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老人之后,“和师弟同行的诸位大人都遭遇了不测……幸亏师弟是神子才逃过一劫,已算上天庇佑。”
老和尚皱着眉,叹气道:“他聪明,有灵气,学什么都快;虽然总说是因为他是‘神明之子’,可毕竟肉体凡胎,还是会生有病痛死亡。阿禅,你要多多照顾他。”
观禅毕恭毕敬道:“我会的。但是师父,这次和师弟同行,其他人都了遭遇不幸,这些人里有其他教派的人,也有贵族,我们……?”
“我会处理。”老和尚皱皱眉说,但下一瞬,他神态一变,手中禅杖略略一抖,一道接着法印的金光急急掠向茨木匿身的地方。金光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老和尚飞快的转动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然而符咒还是捕捉了空,软绵绵的消散在空中。
“……师父?怎么了?”
“有鬼气!”老和尚急促道,“虽然只是一瞬间——阿禅,去通知其他人,去请山下的阴阳师——这次事件绝对和我感知到的那一缕极强悍的鬼气密切相关!”
他匆匆的离开前还来得及给小徒弟的房间前打下一道经文。观禅的动作慢了一步,但随他一起下过山的观真来找他了。
“师兄?小师弟还好吗?”
这时四下无人。观禅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子,换了个人般的冷笑起来:“不然怎么说他是神子呢?神子嘛,这生命顽强的倒是和野草野虫子似的。”
观真睁大眼睛:“这样都没死?”
“没死。”观禅嫌恶的说道,“之前和其他派别寺院的和尚谈好条件让他们在这次出行要了那家伙的命。没想到神子还真是好运,遇到妖怪其他人都死了他倒还好好的。这还不算,我们找到他时候他看上去就要断气了——偏偏拖延了那么多时间,还好好的。等着吧,这家伙伤好后,迟早又站在我们头上嚣张。”
“那,那怎么办?”
“这次的事情肯定完不了。死掉的那些人什么身份,怎么就偏偏小师弟活啦,师父肯定要拿出交代的。刚才师父说感觉到鬼气了——”他四下又看了看,冷极了般的缩了缩脖子,“说不定真的有鬼。我们到时候想办法把小师弟和妖魔鬼怪扯上关系就行了;他那么受看重,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神明之子’的名号。换了给我,天知道我能做的比他好多少。”
两个年轻僧人一边说着一边远去了。

茨木踌躇了一会儿——他听出那两个家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懒得听,但到底听着烦,杀意在他心底蠢蠢欲动,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庄严的佛气沉甸甸的压在这只大鬼上;可这一切都不是原因,他每每嗅见厢房内小和尚身上熟悉的气味,酒吞童子不记得何时,也不记得是因何而说出的话就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即使是隔了太远的时光,也丝毫不模糊。
“我说啊,茨木。”鬼王漫不经心的说道,“杀什么东西都要看时候的吧。”
于是茨木就住了手。四周人已经走空,一片空寂。茨木没有迟疑的走向小和尚的厢房,鬼气绕开法印,推门进去。

本应该因伤重而陷入昏迷的小和尚却醒着,披着一件薄薄的僧衣,正伏案抄经。
他的伤经过了很好的包扎;血腥味淡了一些,和药草的辛香味混在一起,闻起来就像一道精心调配的大餐。但是还有茨木异常熟悉的气息毫不突兀、异常和谐的融入其中;可又同茨木认得的味道并不完全一致。它剥离了阴鸷的血气,剥离了酒酿味道,甚至还充斥着檀香和菩提味。但它们的本质是一致的,辛辣的如同雪里的冷杉,明烈的像是火焰里烧着的金属——那是属于酒吞童子的气息。
茨木童子有事要问他,就现了身朝他走去。他的动静不轻,小和尚不可能听不见,但是却头也未回,径自抄着经。直到茨木走近了,他就将笔一搁,那经书上的梵文瞬间脱离纸张悬浮起来。泛着金光牢牢的缠向茨木。

对于这个少年,茨木并未设防。

他冷冷的斜睨着他:“你这手段,也不过困吾一瞬。倘若不是你身上的气味,你早死了。”

小和尚这才抬着眼看他。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苍白的可怕。只一双眼睛,无动于衷的墨黑色,深邃的像是来自寒渊底。

小和尚笑了一笑——这个笑容依旧没有多大血色:“一瞬就够了。伊吹山方圆十里没有你这种大鬼,你是从哪来的?”
“吾来找吾的挚友。喂,小和尚,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红发的妖怪?”
“我说过了。伊吹山方圆十里都没有大妖怪——除非你的朋友只是个小小的山中精怪。”
这句话明显冒犯到了这只大鬼。茨木童子危险且愤怒的眯起了眼睛。
他语调森冷道:“说话注意点,小东西。将吾友和山中精怪做比?好大的胆子。吾友的能力连吾也只能仰望,他是站在鬼族巅峰的男人,岂是你们这种只知道藏身于结界庙宇里的蝼蚁能妄议的?!”
“我没见过他。”面前的少年语气平静,“若你只是为这个而来,你可以走了。”
“尽是一通胡说八道。”茨木皱起了眉头。他态度和语气都极其傲慢;从言语里找不到答案,茨木周身的鬼气忽然的蒸腾起来。刻了法印的梵文依旧绕在他身侧蛇一般的螺旋盘旋,金光包裹着气势汹汹的黑雾,颜色却有些暗淡了。茨木的鬼爪从这个法阵中撕出一个口子,拽住面前小和尚的衣领将他拎起来,贴近了自己嗅了嗅——,“那你怎么解释你这一身的味道?”

这只鬼的獠牙并不明显。但犬齿依旧锋利。小和尚双手紧紧的扣住鬼爪以求得一丝空气;肌肤下的触感也是坚硬的。无论是爪还是齿,这种属于野兽的,这种最直白赤裸的力量都可以轻而易举要走少年的性命。
真是糟糕。不仅同为人类、极亲近的师兄们想要这条性命,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恶鬼看起来也想要。
小和尚在鬼的挟持下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突然说道:“你想要我的血吧?”
“……什么?”
“看起来是很想要的。你跟了我们一路,看样子——”小和尚探向茨木的喉咙。这个位置太敏感了,有一瞬间察觉到对方动作的茨木险些直接捏碎少年的喉骨。然而他抑制住了这个本能。与此同时,少年温凉的手指轻飘飘的触上了鬼的喉结,在他的触碰下,恶鬼的喉结激烈的动了一下。他低垂下眼睑,用怜悯的语调说道,“你渴的厉害。找什么挚友呢,你明明那么想咬碎我的喉咙,喝干我的血。”

茨木距离他极近;但是就连茨木也没有看见小和尚悲悯的语调里,低垂的眼瞳下,闪烁着扭曲的、冰冷的快意。

小和尚自顾自的说下去:“放开我。”他说道,“我给你想要的。我死了你可就永远找不到下一个‘神子’的血了。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持久都有的血,我也会帮你瞒着,不会告诉师父,也不会告诉山下的阴阳师。”

小和尚示弱了。
茨木听懂了少年话语底下的交易。他确实很渴——嗅到血液气味的那一刻茨木骨子里的嗜血天性早就被点燃了。然而对于茨木而言,找到酒吞童子的欲望比满足自己的嗜血欲强烈的多。酒吞太重要了,尤其是在这种未知的境地里;茨木需要尽快的找到他,所以茨木需要比任何时候都小心谨慎,不能放过一条线索。所以他才藏着躲着,把杀人的念头压了又压。

茨木想着;却鬼使神差的松了手,将小和尚放了下来。

他们之间对峙的节奏不知不觉的被面前这个脆弱的人类给把控了过去;就好像他天生就该有这种号令天下的天赋。

小和尚退了几步。他退行的时候漆黑的眼睛还在死死的盯着茨木的动作。其实他们双方都知道这种警惕毫无作用。作为人类的少年根本不可能逃出茨木童子这种大鬼的狩猎范围,在小和尚找到反击的方法之前,他的胸膛就可能被完全穿透了。
他退到桌边,弯下腰从柜子里翻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和一个乌木的碗。他将这只碗端端正正的放在桌案上,挽起袖子,露出一只白皙的显现出几丝苍白颜色的手腕来。小和尚动作的时候并未抬眼看茨木——这个时候他倒是显现出一种漠然尘世的气魄。他一手执刀,往手臂上一割——

啪嗒。

第一滴血渗出来,殷红的、新鲜的血液顺着创口往人类少年的臂膀处向下流淌。它滴到乌木碗内旋开一朵小小的血花。在这一瞬间,距离小和尚不远的茨木童子嗡的一声,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无比清晰——太过确凿的酒吞童子的气息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就宛若从那滴血液处生出了枝桠,而这枝桠飞快的成长出了藤蔓牢牢的将茨木缠绕其中;或者它就是名为酒吞童子的风——没有比这更明白的答案了。

酒吞童子说:“这种时间紊乱的事,茨木,你知道代表什么吧?”

在茨木大脑意识到答案之前,他就迈出了步伐。茨木一把抓住了小和尚的手臂——谢天谢地,他还记得把鬼爪收回去,也还记得掌控力度没一把就把脆弱的人类少年的骨头给捏碎。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因为后怕而在微微颤抖:“吾……吾友——你在做什么!你……!”
小和尚转过头看他:“你不喝吗?”
“谁说要喝你的血了!”茨木气急败坏,“就算吾友是现在这副模样——正是因为吾友是现在这个样子才更不能随便受伤!人类可是非常脆弱的!在你变得强大之前绝对不能死——吾、不,我才不用喝你的血!”

他在语无伦次间反而找到了答案——非常不可思议的,令人瞠目结舌的答案;在雾气将他和酒吞拆分开来的一瞬间,他们确实都中招了。无疑茨木童子所站的这块土地不仅仅不再是摄津茨木,甚至时空也改变了。莫名的时间紊乱,将茨木童子带到了数百年前;在这个时间段中,鬼王酒吞童子还是人类,还是一个少年时期,尚未化鬼的小和尚。

小和尚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揣摩面前这只态度忽变的鬼的表情。

茨木手忙脚乱翻箱倒柜找出一段用剩下的绷带,笨手笨脚的给少年的创口包扎。小和尚伸着手,也不躲不逼任由茨木动作。不过明显茨木并不擅长给人类包扎;作为妖鬼,他们更多的时候是不搭理伤口的。他重复了很多次都没有打好一个结,小和尚盯着他,突然开口说道:“喂,你别动了。”
茨木就停住了,茫然的看向少年。
小和尚将绷带从茨木手里抽了出来,动作熟练的上药,做了简单的包扎。他快速处理好伤口后停了一停,看向局促不安站在一边的妖鬼,想了片刻,伸手将碗里残留的血给泼了。
血液泼洒在地上,却诡谲的蒸腾起一阵黑雾。

小和尚见茨木没什么反应,歪歪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你没喝我的血是对的。”小和尚语调轻松的说道,“虽然可能闻起来不错,喝下去可就糟糕了。”

茨木想,果然是吾友!即使还是人类的时期,也这么算无遗策!

小和尚想了一想,叫他:“喂,我不管你是不是把我认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妖怪,你干脆留下来陪我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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